鹿眠聽見他說了一個殺字，便立刻從地上爬起來，不管其他先跑再說。

這個人不是厲墨雲，他們雖然擁有同樣的身體，卻不是同一個人。

他不認識牧臣，不知道十剎堡，亦不接受她。

趴伏在沙灘上的厲瞧鹿眠撒腿就跑的姿勢哈哈大笑了起來，翻身仰著面對整個浩瀚的星空，是有多久沒有再好好看看這片穹蒼與土地。

那些微不足道的脆弱生命，實在將這具身體牽絆太多了，他已逐漸蘇醒，至於這幾千年來優柔寡斷的厲墨雲，也應當適時退出了。

“跑吧。”他的聲音在整座孤島上盤旋：“反正你終究逃不出我的手心。”

鹿眠不顧一切，頭也不敢回，順著海灘往另一方跑去，且不論自己究竟能跑多遠，多久之後那人便能追上了，但任誰也不會將自己留在原地等死。

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不過是離開了一天變化竟然會這麽大。

難怪之前他會瘋，難怪他想起申洳瑛時會頭痛，難怪在他開始長角之後便性情大變，原來一切都是這已經被塵封了幾千年的記憶在作祟。

鹿眠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直到她再也看不見那片海岸，看不見那個身影後，才直接趴在了沙灘上，雙腿發麻，再也站不起來。

她回想過去的種種，厲墨雲的一切都在她腦中無比鮮活，這個已經沈睡了幾千年的人突然醒來，占據了他的身體，就要將他這幾千年全都抹去嗎？

能抹得去嗎？那是他的記憶，那是真真切切曾在這個世間出現過的人，真的能消失嗎？

鹿眠雙手捂住了臉，指尖顫抖，淚水止不住地留下來。

還是說……他已經消失了？

鹿眠直接跪在了地上，將臉埋在了雙手之中，不顧自己渾身臟亂，嗚嗚地哭出聲來。

如若他當真消失了呢？那她怎麽辦？

她能去哪兒？以後如何生活？

沒有了他，她存在於這個世間還有意義嗎？

海平面上起了一層波瀾，深海之中逐漸漂浮出的影子瞧見鹿眠時便朝這邊靠近。

牧臣全靠這藍菱月才足以在海底隨意行動，此番上岸，也是因為他聞見了風中熟悉的味道，不是主人的味道，卻是鹿眠的氣味。

等走到了海岸邊，牧臣才看見跪坐在礁石旁的鹿眠，頓時走過去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才稍一觸碰便將她嚇得不輕。

鹿眠先是大聲叫了起來，隨後看清楚了來人，這才抓著牧臣的袖子嚎啕大哭，藍菱月的目光往周圍看去，並沒有瞧見堡主的身影。

“鹿姑娘！”牧臣伸手摟住了對方的肩膀安慰：“你怎麽了？主人呢？”

鹿眠將臉埋在為了牧臣的懷中搖頭，眼淚鼻涕可謂是聲淚俱下，她斷斷續續道：“沒有了，厲墨雲再也沒有了。”

“什麽意思？”藍菱月皺眉。

牧臣也察覺到這座島嶼中尚還存留著的厲墨雲的氣息，只是他不敢靠近，在這島嶼的另一邊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慢慢過來，帶著慎人的氣場，不疾不徐，仿佛他們已經是甕中之鱉。

鹿眠緊緊地抓著牧臣的衣袖，這才想起來方才厲說的話，便道：“快走！快離開這裏，他會殺了我們的，他真的會殺了我們的！”

“誰會殺了我們？你究竟在說什麽？”藍菱月問完，呼吸一窒，朝一方瞧去，心中隱隱已經有了感應：“是堡主。”

牧臣也朝那個方向瞧去。

鹿眠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不管不顧，一邊搖頭一邊推著那兩個人：“走啊！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為何要走？堡主也在這座島上！瞧你胡言亂語的，該不會是被海水沖傻了吧？”藍菱月率先朝感應到氣場的方向走去。

雖說她從未見過厲墨雲會展開如此強大的氣場來震懾他人，不過她能從妖氣中分辨，那必然是她愛慕了幾百年的堡主。

鹿眠見藍菱月過去，心想反正自己也不怎麽喜歡對方，她若是願意赴死便去赴死，說不定而今的那人看中她的美貌，剛好從了她的心思。

於是拉著牧臣轉身便往海中跑。

牧臣願意信任鹿眠，只是她此刻的精神狀態的確不佳，有些瘋瘋癲癲的，說話也顛三倒四，多少讓人產生疑惑。

鹿眠一邊拽著他一邊往水裏走：“快離開這，他已經不是他了，他完全成了另一個人，不認識你也不認識我。”

“鹿姑娘在說什麽？”牧臣拉住鹿眠：“我水性不佳只能自保，你又完全無法在海中行走，還一直往深水中去，這是要做什麽？”

鹿眠看向漆黑的海面，透過微弱的月光，根本看不見盡頭，她慢慢松開了自己的手，對著牧臣說：“那便你走，不用管我。”

“主人呢？”

“厲墨雲他……”鹿眠抿了抿嘴：“我不知如何與你說，他的身體還活著，可精神已經變了，不是以往的瘋癲，而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此話怎講？”

鹿眠一邊將牧臣往水裏推一邊道：“幾千年前的事情我並不知道，只是此刻覺醒的是他身體裏的另一個靈魂，我們認識的厲墨雲或許已經死了。”

此話說完，牧臣猛地停在原地看向她。

鹿眠張了張嘴，也有些驚慌自己說厲墨雲已經死了這種話，她手中脫力，背著月光看向牧臣的那雙眼，神情有些呆滯：“你就當他化龍失敗了吧。”

牧臣忍不住雙手掐住她的肩膀：“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鹿姑娘！”

鹿眠雙腿有些發軟，精神恍惚，頭痛欲裂，雙眼的眼皮沈重，只想趕快昏睡過去，可她的精神卻很緊繃，無時不刻告訴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暈倒。

就在她準備將剛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牧臣，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

島嶼驟然晃動，地面搖搖欲墜，似乎就要沈沒。

牧臣朝發出響聲的方向瞧去，鹿眠渾身一僵，突然想到了那半人半龍的厲。

牧臣顧不得其他，整個島嶼上還有厲墨雲的氣味，鹿眠卻說他已經死了，藍菱月去尋了半會兒也不見回來，整個島嶼就這麽大，找個人根本要不了多久時間。

他朝鹿眠瞧去，對方渾渾噩噩，顯然有些神志不清。

牧臣拉著鹿眠離開了水裏，將她安置在一塊石頭後道：“鹿姑娘，你在這裏等我。”

鹿眠意識逐漸消散，在聽見牧臣這話時又清醒了一些，她拉著牧臣的袖子，回想起那人口中風輕雲淡地說出要將她與十剎堡這種阻礙他的東西統統毀滅時的神情，渾身發冷。

“不，別去。”

牧臣緊了緊手腕，忽而想起了什麽，他方才在來的路上找到了鹿眠原本背在身上的木劍，只是沒將那木劍帶在身上，而是用巨石壓在了一處淺海灘上。

牧臣順著淺海灘尋了個方向，便以法力召喚，不多時，海面上漂浮而來的木劍便往這邊靠近。

他看著鹿眠將自己雙腿抱緊，滿臉淚水似乎下一刻就要暈死過去卻還拼命逞強的模樣，眉心緊皺，隱隱有些不安。

把木劍插入她身邊的泥土裏，牧臣伸出手輕輕地拍了她的肩膀：“我很快回來。”

說罷，便轉身離去。

鹿眠朝那藍色的袖子伸手，卻只能任由那袖子從自己的手中滑走。

她沒有力氣了，在深海中掙紮，又在厲墨雲的口中待了許久，再後來海灘上發生的窒息與頭痛，幾番驚嚇與神傷，她的體力與精神都已經不支了。

鹿眠抱著自己的手越來越松，她冷得發抖，面色慘白，手上與身上細碎的傷口泡得發白，若在這海風之中再睡一夜，恐怕就算風無在這兒，也未必能救得回她。

幾日裏發燒感冒，鹿眠實在堅持不下去。

她拼命地睜開雙眼，卻只能任由眼前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所有感知離自己而去，隨後倒在海灘之上，由那海水一遍一遍拍打著腳踝。

牧臣離了鹿眠便往藍菱月離開的方向而去。

整個島嶼很小，他幾步便到了發出聲響的地方，看著眼前的一切，牧臣那張面癱臉上也出現了錯愕的神情。

整個島嶼裂成了兩半，而方才發生的劇烈晃動也還在微弱地持續，從深海之處逐漸往陸地這邊分裂的傷口越來越大，且裂口正被海水灌註。

牧臣看見了藍菱月，不過令他震驚的是向來在海上法術比起他與風無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藍菱月此刻竟然身受重傷，倒在島嶼裂開的縫隙之中，汲取海水修覆傷口。

這哪兒能看見厲墨雲的身影，唯有沙灘上出現的可怕印記。

牧臣朝藍菱月走去，在縫隙之中瞧見了她的身體變化成了鮫人模樣，手背上鱗片浮起，在看見他的同時從水裏探出頭來，雙耳成了兩腮，一雙幽藍的眼睛看著他。

牧臣皺眉問：“藍長老，方才發生了何事？”

藍菱月的肩膀上還有傷口，正在涓涓流血，她深吸一口氣道：“我方才就瞧見一條金龍，他的尾巴將整座島嶼打開成兩半，見到我的時候轉身便鉆入海中，我不過是被他的尾巴掃中，已經身受重傷了。”

“金龍？”牧臣想起來自己與鹿眠在海邊瞧見海中央月光下波光粼粼的金色影子，於是道：“那應當就是主人！”

“堡主？”藍菱月搖頭：“不會，如若是堡主，如何認不出我？”

“主人他……”牧臣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厲墨雲化龍這件事在堡中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藍菱月毫不知情，唯有上次在西京鎮的客棧中被她瞧出了點兒端倪，而今怕是不能再隱瞞下去了。

據她所說，金龍是鉆入海中，而鮫人是海中霸王，如若主人一直在海中不出來，那還需藍菱月去尋。

於是牧臣深吸一口氣，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一一說與藍菱月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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